他姓字名谁,我一无所知,只知他因村而得名,叫“杨庄傻小儿”,他的辉煌期在壮年,那时我在童年,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他的职业是为人哭丧。每当村里有人故去,他必来吊丧。他能获赠很多好吃的东西,比如当时人们吃不上的馒头等等。如果他来的稍晚一点,大人们必然念叨,我们小孩子们也翘首以盼。如果不来的话,我们(包括大人们)就会非常失望,觉得他辜负了我们的期望。
他的到来是我们小孩子们的节日和节目,我们都没有丧家的悲戚,只有欢天喜地,他带来的欢乐气氛仅次于看电影,所以我现在仍然记得他给我带来的少不更事的欢笑。
我听说他从小父母双亡,孤身一人,心智不很健全。他的个子不高,偏瘦,背驼,有四十几岁,脸呈黑红色,疏眉,小圆眼,尖鼻,小嘴,圆头尖下颏。他工作时也化妆,就是在脸上随便画几道红印,越丑越好。他的行头我记得有几年没换,让我很失望,因为我们小朋友都愿看一看他的多种造型和技艺。他有一个脚本,内容不变。他只有一套规定动作,就是就地打几个滚儿,做几个鬼脸。他只有一句台词是:啊——(哭腔),我为什么不替我爷爷(或奶奶)死了啊。我想到这句话,我的眼泪流了下来。
他远远地蹒跚而来时,我们夹道欢迎,也奔走相告。大人们热情或戏谑地向他打招呼:“来了,傻小儿。”他必拱拱手,答道:“来了,来了。您受累,您受累!”然后就打听死者是男是女,一路哭着去参灵。他是所有死者的孙子辈,不管年龄大小。有爱开玩笑的故意给他说错死者的性别,他必然将错就错,也就闹个大笑话,使丧事也增添了一点喜剧色彩。
后来,我在外上学,也不再理会乡间的大事小情,偶尔想起他,大人们淡淡地说:可能病了,村里有两次白事他都没来呢。再后来我再问起他,得到的答案是:死了,而且是孤苦伶仃地病死在他那一间草屋里的。
唉!但愿他在天堂里改换了人间的工作!俊美而且体面,丰衣足食,不再出卖丑陋和尊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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