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参加一个活动,恰遇一位昔日的学生。她依然如昨,叽叽喳喳,欢快乐天,阳光灿烂,一副天塌下来也砸不着她的模样。她的好情绪和问候,冲跑了我落叶悲秋的愁绪,摘掉了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,抹去了我装模作样的粉彩。我不得不高兴地与她聊起来。她说了很多让我舒服的话,铺平垫稳后,突然冒出一句,“老师,你还有洁癖吗?”我微微一愣,笑了起来,也把我带回到我的青涩时代。
那年我被发配到乡村中学,虽有心理落差,但唯一知足的是我有了一间办公室兼卧室。虽是五十年代的房子,但已经不错了,土墙一尺八寸厚,青砖墁顶又墁地,冬暖夏凉不漏雨,开前窗可纳月,启后窗能临风;办公桌椅都是文物级的,油漆斑驳,别有一种诗情画意。关了门我就俯仰啸傲,对着镜子就庸人自扰、杞人忧天一番。
那时我生活在九霄云外,很少下凡,自以为不吃五谷杂粮,一肚皮的不合时宜。雨水打湿了羽毛或娇嫩的心有一点磕碰,我就关起门来养伤,从不向别人展览。与人口头交流,竭力用书面语,不谈怪力乱神,不说脏字,好显得我斯文;不开低俗玩笑,不打闹,从来都是一本正经;穿衣服有款有型,人们说是一尘不染,为不歪曲裤线,我宁可站着。走路目不斜视,保持节奏韵律。我把自己打扮得道貌岸然,叫人一看,就是一个十足的假道学先生。
我对自己进行准军事化管理,屋里的地扫得勤一点,桌子每天就擦一遍,被子叠得犹如豆腐块儿,床单枕巾绝没有油渍,一切日用品和书籍保持整洁有序。有学生来送作业本,当时我正换衣服,我就叫学生放在窗台上了,后来学校里就传开了我的谣言,说我有洁癖,客人走后就扫地,干净得桌子的油漆都被擦掉了,地板砖缝扫了一寸深。有一次,我与校长顶了一句嘴,我就除了上课、上食堂、上厕所,主动关了自己两个月的禁闭,整理我日记里的一点一滴。学生又传我的谣言,说我在写书,我写什么书,一堆废纸而已。
“老师,你有驾照吗?我刚拿了驾照。”“我没有,我对汽车不感兴趣,我除非吊孝坐一坐汽车,没办过必须坐汽车的事。再说出门有公共汽车,我的朋友也都有汽车,我没车坐谁的都有正当理由,如果有了车再坐人家的就显得小气了。没车也没烦恼,不必担心没地方放车或撞着人,也不必开着普桑想宝马。现在很多人放下汽车又骑车锻炼,何必绕那弯子呢?我看开车就是刮风下雨时安适一些,好天好地的还不如骑车呢。人们不是说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吗?我就得经一经风雨。我每天上下班骑车近两个小时,既锻炼了身体,又节能环保,现在不是又流行做低碳一族吗?我没想到被潮流赶上了。不开汽车,不烧油,与中石化、中石油也结不下爱恨情仇。”
“那谁,你认识吗?”“认识啊。”“你与他性格正好相反,但人家混得也挺好。”“是啊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和生活的理由,不能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他人的是非对错,人家的生活方式给自己带来了丰厚的身外之物,这说明他的光荣正确。我不眼馋这个社会给他带来的红利,因为别人的生活方式与我无关。我与人家虽不同道,但互不妨害。”
“老师,你说话还是原来的样子,没啥变化。”“是啊,我虽然不得不穿上迷彩服,但骨髓未变,这也是生活对我的改造和赏赐。凡是该上帝管的事,我都不干预。”
我们还说了很多话,那些只有我心里清楚,但不好说出口的事我还是没有说,我的脸皮虽然经了一点风霜,但还没有厚如城墙。
眼看时间到了,我才意识到又是我在宣讲,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呵呵,我又信口开河了。”学生笑着,我们互换了电话号码,握手道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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