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篮子是一个人名,当然是绰号,但其绰号犹如美名而远扬,大名反而被人们忘记了。我只知道他排行老四,所以叫四篮子。我上小学时,他就已经是我们生产队的副队长了,那时农村生产队的副队长好像都是会说话的牲口,当然我没有侮辱他的意思,我说的是感觉。
我依稀记得他中等个,不胖不瘦,黑红脸膛,八字眉,黄眼珠,嘴角向下垂着,好像总是在咬着牙,一脸的皱纹,如刀刻一般,走路头往前伸,每走一步头就点一下,就像一匹拉车的马。冬天是一身黑棉袄棉裤,时常带着灰土。春秋装是一身土布裤褂,几乎看不出布丝,前襟发亮,后背带土。夏天上衣只系下边的两个扣子,露着黑红的胸膛。腰带是粗布条,两头如果掖不好的话,就在外面耷拉着。
他是老光棍儿,听说也娶过媳妇,但早死了,没有再婚,也没有儿女。他住着一间屋,客厅卧室厨房甚至厕所功能兼备。我曾光顾过,只一个灶台和风箱就占了房间的二分之一,还堆着柴禾,墙壁烟黑色,房顶是排列有序的黑乎乎的玉米秸。
他负责生产队社员出工的信号,大街电线杆上吊着一只旧犁铧,他没有钟表,却非常准时地敲击它,呼唤人们出工。如果队长不在,他就向男人们安排活计。男人们下地后,他再向家庭妇女喊出工的口令,召集完毕就领着她们下地劳动。他喊妇女出工的口令很有意思,不妨学一下。“喂——,一队上揍饭的妇女,往东门外拾棉花去咧——”我一直纳闷,他为什么在妇女前头加一个“揍饭的”定语。他除非安排活计,很少说话,就一个人闷头不响地干活。生产队长在安排男人活计时,有时会与社员发生冲突,四篮子也劝架说和,他从来没与人吵过嘴,所以人缘特好,人们也乐意称他“四队长”。但他的权力有限,人们要向他请假,他就急忙说,我管不了。
农忙时,我们小孩儿们就放假,帮生产队拾麦子或拔草,他有时就领着我们干活,我们小孩儿们都很高兴,因为只有他不催我们干活,对我们的游戏装看不见。不像有的老师,时常催我们劳动。
有时我们与他闹着玩,他微笑着,或哼或哈,他那八字眉、变了方向的嘴角一点也不让我们讨厌。有一次,我拔草割伤了手指,他就特赦我休息了一天。
有一年他病了,病得很重,因他是副队长,村里支部研究,派了一位社员专门伺候他,还报销他的医药费,但他的寿命有限,时间不长就去世了。
他是特殊年代特殊的人物,他几乎没有什么头脑,对什么科学种田一无所知,也不识字,但担任着职责,竟也能对几十号人发号施令,时代造就英雄,因为他披着那个时代的霞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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